十点人物编年史(sdrenwu) |来源

邓登|作者

冬天|编辑

2020年9月24日，56岁的苏敏独自驾驶一辆白色小Polo从郑州南下。

这是一次没有归期的旅行——苏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。她只知道，她要离开丈夫和女儿的家庭，离开压抑了她三十年的婚姻，离开祖母、母亲、妻子的身份。过你自己的生活。

受欢迎程度出乎意料。苏敏记录旅程的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。人们称赞她的勇气。媒体称她为女性觉醒的典范。无数女性在她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并受到启发。

如今，近一年过去了，苏敏依然在路上。她的足迹遍布陕西、四川、云南、海南、西藏等8个省份，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。

她没有回家，也不打算回家。春节期间，苏敏抵达海南文昌，女儿和两个年幼的孙子陪着她住了一周。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家人。

近日，我们采访了苏敏和她的女儿杜晓阳。

我们很好奇，这一年的旅行给苏敏带来了怎样的改变？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吗？而母亲的离开又会给家庭带来怎样的影响呢？

今年离家后

采访当天，苏敏已在新疆可可托海附近的富蕴县停留了近两周。

疫情打乱了她的计划，但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——她刚刚和几个“巷友”姐妹度过了七夕节。视频中，五名中年妇女在草原上欢笑着、翩翩起舞，头顶是高高的蓝天。苏敏打趣道：“今天是我家宝贝的七夕节，快来吧。”

长达一年的旅行并没有冲淡苏敏的兴奋之情。 “外面的每一天都是新的，就像我们走在这条山路上，你不知道拐个弯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，但你每天都会看到。”我想，哦，我明天看到的可能会比今天更好。”

离家坐车旅行了一年，苏敏体验到了人生前56年从未体验过的自由和轻松。

她白天开车，晚上找了一个露天停车场在车顶搭起帐篷休息。这辆车是苏敏2015年买的，她在超市工作了两年，用女儿给的3万元，分两期买了这辆车。这辆车以前是她丈夫老杜占用的，这次她终于重新获得了使用权。

苏敏说，车顶的帐篷比家里的床舒服。

后备箱里有一个煤气炉和一个炒锅。饿了，苏敏就支起小锅，给自己煮了一碗辣酱面——老杜不吃辣的。为了照顾自己的口味，苏敏以前经常做饭。一直都是清淡的，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往锅里加辣椒了。

每月2380元的退休金，都是苏敏的路费。为了省钱，她会刻意避开高速公路路段，只在国道上行驶。当她想体验一座城市时，她会去菜市场、公园和集市。遇到需要门票的景点，她就心满意足地在门口拍张照片。

行程初期，苏敏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出行。她有很好的驾驶技术。从西安到成都，她必须经过秦岭。这条路非常危险，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司机也会感到害怕。但在山里走了八九个小时后，苏敏只觉得轻松自在。

后来，她逐渐找到了同伴。有时是大篷车，大哥开着一辆巨大的房车，拖着家人，把苏敏的小波罗夹在中间，说很安全。有时是记者，年轻女孩们和苏敏一起吃住了四五天，挖掘并记录她的故事。

最近常来的“旅友”都是她的粉丝。来自世界各地的中年女性都受到苏敏视频的启发。他们都有说有笑，一起旅行。苏敏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。

苏敏和她的“爱丽丝朋友”共进晚餐

“真没想到，世上还有这么多好人。”苏敏多次对我感叹道。 “出发前，别人都说自驾游又难又危险，但我觉得对我来说很容易。”

她不擅长搭帐篷，但陌生的小男孩会主动帮助她；当轮胎爆裂时，她总能向路人求助来解决。无论她走到哪里，热情的网友都会给她送食物和饮料，并邀请她去他们的空房间。停留一会儿。苏敏很受宠若惊，陌生人给了她比过去五十年更多的尊重和关心。

苏敏（左一）

每天晚上，苏敏都会给女儿小阳发一条微信，或者打电话报平安。小阳是妈妈出行最支持的人。苏敏走后，照顾两个4岁男孩的重担落在了她的身上。

“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难照顾，更不用说两个了。”小阳坦言。没有了母亲这个最能干的人，家里常常会变得一团糟。她全职在家照顾孩子，依然很忙碌。但她安慰自己，乱就好了。这个时期终究会过去，孩子们也会长大。

孩子们是苏敏自己带大的，她也很想念奶奶。 “前两天，窗外放烟花，大儿子问是不是过年了？他爸爸开玩笑说是，儿子说：“不是奶奶回来了吗？有点感动，今年春节，她带着孩子去海南和苏敏一起生活了一个星期，从此孩子们就把见到奶奶等同于过年。

只有她的丈夫老杜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。

苏敏说，老杜今年只联系过她两次。有一次她在云南，无奈走高速公路，刷了老杜的ETC卡。对方赶紧打电话：“你走的是高速公路吧？你刷了我的卡，是81元，请赶紧还给我。”

还有一次，苏敏停车去买菜，不小心挡住了别人的车。车主的电话号码转到老杜的手机上，“他给我打电话，说找你搬车！我说知道了，知道了，他就挂了。”

小阳清楚地记得，苏敏走后，父亲照常去打乒乓球。后来，父亲只问过她一次：“西玛（你妈妈）去哪儿了？”小阳回答：“去新疆。”老杜不再多说什么。

为了生存而离开

苏敏和丈夫老杜在结婚前只见过两次面。当时她23岁，在河南周口一家化肥厂担任化验员。

苏敏是家里的大姐，有三个弟弟。母亲常年身体不好，父亲又忙于工作，照顾弟弟们的重任落在了苏敏的身上。

她记得，上中学的时候，她每天早上都会做早餐，让哥哥们吃完再去上学。课间休息20分钟的时候，她会偷偷溜回来，把午饭饭放进锅里，然后跑回学校上课。

艰苦奋斗贯穿了苏敏的少女时代。她认为参加工作后情况会有所改善。不幸的是没有。每天下班后，她还需要尽快赶回家帮忙做家务，工资也必须按时发放。

苏敏年轻时

所以，当厂里有人给她介绍老杜，说老杜在郑州市中心上班，工作稳定时，苏敏动心了。她迫切地想要结婚，拥有自己的家庭，逃离原生家庭的束缚。

然而，事实证明她只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一个笼子。

结婚一年后，苏敏生下了女儿小阳。化肥厂倒闭，苏敏失业，她只好带着孩子到郑州投奔丈夫。

两地之间尚未被察觉的矛盾在朝夕相处中无疑显露出来。苏敏说老杜善于算计，每周都会花时间在生活费上。苏敏要把上周的钱都花在哪里了，每一笔支出都计算得清清楚楚。

这种细致的和解，让苏敏感到了屈辱。她决心独立工作，在裁缝店打零工，扫街，甚至送报纸。然而，苏敏的“经济独立”并没有赢得丈夫的尊重，反而让两人渐行渐远。

那时，夫妻俩过着AA制的生活。即使过节走亲戚，他们也各自买了自己的礼物。有一次，苏敏的母亲生病了。她用丈夫的医保卡买药。第二天，她的丈夫更改了密码。

比起经济上的分割，更令苏敏难以忍受的是老杜的习惯性打压和坏脾气。 “他对你做饭也很挑剔，他对你说话也很挑剔，甚至对你坐的方式也很挑剔。如果你把一条腿放在凳子上，另一条腿放在地上，他会立即说，‘你好吗？这样做，你看起来像个女人吗？ ”

苏敏不明白，为什么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，迎合了丈夫，婚姻却还是破烂不堪。有一次，两个人吵架后，苏敏按捺不住，问老杜：“你不喜欢我，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？”老杜没有回答问题，只是说道：“你觉得你有多好看？”

女儿小阳也经常目睹父亲的暴力行为。 “只要他在家，妈妈说话、走路都小心翼翼，生怕挨打。连看电视，都要等到他睡着了，才能拿起遥控器。”

小阳从来没有和老杜有过深入的交流。她从小就与父亲疏远，从未感受到所谓的“父爱如山”。她也无法解释老杜的冷漠从何而来，因为老杜对外人非常友善，总是面带微笑，被邻居们公认为是一个热心人。他喜欢钓鱼和打乒乓球。在一群钓鱼和打高尔夫球的朋友中，他以性格外向和爱招待客人而闻名。

小阳只能把这归咎于祖父母的教育问题。 “我父亲有两个兄弟，对外人同样热情，但对家人却冷漠。他们都离婚了，有家庭暴力倾向。”

苏敏和女儿晓阳

无法沟通，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情侣感觉就像陌生人一样。苏敏想过离婚，但很快就放弃了。她害怕女儿结婚后会被别人嘲笑，也害怕父母不喜欢她。

这是一个常见的原因。更实际的原因是，苏敏无法想象离婚后自己将如何生活。她的名字没有写在房子或汽车的书上。在这个家庭里，她几乎一无所有。

小阳上大学后，苏敏离开了几年。二哥在广东佛山开了一家家具厂，叫姐姐帮忙。虽然没有工资，做的只是做饭、收发物品等杂务，但苏敏觉得这比单独和丈夫在一起要好。

但女儿怀孕后，心疼女儿的苏敏不得不回来照顾女儿。她和丈夫住在女儿家的第二间卧室，睡在双层床上。晚上他们戴上耳机玩手机。

长期压抑的婚姻和繁重的家庭事务，终于让苏敏的精神不堪重负。 2019年，苏敏被诊断出患有中度抑郁症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摧毁了。 “突然间，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。我想结束这一切，但看着我的女儿和孙子，我不想死。”

苏敏和两个孙子

转折发生在那个冬天。一个平凡的下午，哄孩子睡觉后，苏敏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搜索穿越小说。她喜欢读穿越小说。那些充满想象力的情节可以让她短暂地忘记自己的生活。

但那天，苏敏却无法正常打开小说界面。不知怎的，她点开了一个视频。视频中，一位博主正在分享他的自驾旅行经历。苏敏顿时大吃一惊：我们怎么还这样生活啊！

自驾游的想法对于苏敏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。她无视丈夫的冷嘲热讽，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并没有让她放弃。她一直在等待，等待孙子们上幼儿园，等待全国封锁解除，她每时每刻都得出去。

“只要出去不生病，我就能活下去。”苏敏说。

她最本能的反应仍然是不要给女儿添麻烦。 “如果我呆在家里，我一定会去医院，我病了，是女儿照顾我还是孩子？”

进入名利场

面对突如其来的名气和流量，苏敏有些意外。

她承认，一开始她想过通过视频赚钱。出发前，为了节省更多路费，苏敏白天一边做家务，比如做饭、擀面、做辣椒酱，一边偷偷拍一些照片，晚上趁家人休息时发布。 。

她甚至花了199元购买了视频剪辑课程。只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视频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，一天最多也只能赚几毛钱。

真正让网友看到她的，是一段视频独白。在路上跑了几天，苏敏觉得有必要进行一次里程碑式的纪念。她把车停在路边，用手机的摄像头对着自己，大致说明了自己自驾出行的原因。

现在回想起来，吵闹的音乐、模糊的画面、苏敏支离破碎的描述，都让那段视频并不美好。但她朴素的面容和真诚的语气却能让大家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奶奶，感受到一个中年妇女作为妻子和母亲所承受的几十年的艰辛。

很快，媒体的采访邀请就纷至沓来。

苏敏没有数过她接受了多少家媒体的采访。她只记得从四川到海南的旅途中，几乎每一段路都有不同的记者和她一起吃住，一路拍摄她的日常生活，聊她的话题。过去的。

苏敏大多和这些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相处得很好，跟在车后面的记者也大多是年轻女孩。苏敏给自己煮面的时候，她也会多煮一碗给他们吃，并且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。

苏敏口才很好，思维敏捷，逻辑清晰。接受采访时，她常常能滔滔不绝地讲五六分钟，连半秒钟都没有停顿。

离开挑剔的丈夫后，苏敏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，来表达自己压抑多年的表达欲。 “我以前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玩，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，我也无法理解。旅行后，我觉得我很享受，也许心里有什么东西形成了。” ”。

她面对镜头也同样自在。去四川卫视录制节目时，苏敏穿着大红色的外套，涂着口红，头发紧紧扎成发髻。她在观众面前滔滔不绝地演讲。

她还与谭卓、傅首尔等明星一起拍摄了奢侈品电商广告。镜头中的她身穿白色西装，半长的头发烫成大卷，看上去十分知性。

毫无疑问，苏敏抓住了这个流量。她没有团队，大部分业务和媒体工作都是自己处理。偶尔她要开长途车，无法及时回复消息，她就请女婿帮忙。

苏敏很快建立了新的工作模式，白天出差拍摄，晚上躺在帐篷里用手机编辑视频博客，然后发布到不同的视频平台。她已经能熟练应对媒体采访，时不时还要飞往北京、上海录制节目。

上个月，她还出了一本新书，书名是《当我五十岁的时候，我决定“离家出走”》，她完整地写下了自己前56年的人生故事，以及一路走来的经历。书中。

离开了奶奶、母亲、妻子的身份后，苏敏埋藏了大半辈子的才华和才华显露出来。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份最能发挥自己优势的工作。 “我可以记录自己的生活，拍下大家想看的风景，讲故事，感觉很好。”

我夸她学习能力强，适应能力强。苏敏有些得意：“其实，我以前各项工作都非常擅长，包括超市工作、送报纸，我对工作很认真，我走的时候，领导也不会让我走。”

有趣的是，虽然苏敏的走红是去年底的重大新闻事件，但与此同时，家族内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风波。

丈夫老杜知道妻子出名，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媒体试图采访他，但无一例外地被拒绝。

苏敏说，老杜是个很老派的人，很少上网。偶尔他上网只是为了阅读时事新闻和足球比赛。如果他的手机有问题，他就会找苏敏修。 “他每天要么打乒乓球，要么钓鱼，对自媒体内容不感兴趣。”

女儿小阳正忙着照顾孩子。她首先从同学那里听说，她的妈妈成了网红。我身边的亲戚朋友只知道这件事，很少有深入的讨论。

小阳告诉我，我的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，父亲最亲近的长辈是他的叔叔阿姨。有一天，老人在报纸上看到苏敏的报道，立即给父亲打电话教训他。 “老人说，我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差，骂了我爸就这么结束了，其他亲戚也可能会开玩笑，但我爸只是打了他一巴掌，也就罢了。”

诺拉离开后发生了什么？

成名以来，苏敏收到最多的评论和私信就是“真羡慕你的勇气”。

苏敏觉得，如果没有勇气说，自己的生活还可以，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，如果有一个幸福的家，没有人愿意跑到外面去。”

内心深处，苏敏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女性。

她不鼓励女性像她一样离家出走。首先，因为每个人喜欢的生活方式不同，“我喜欢旅游、开车，但有的人就是喜欢在家跳广场舞呢？”

其次，她认为对自己人生的追求也应该建立在履行责任的基础上。 “孩子需要帮助，我们应该适当伸出援助之手。父母身体不好，需要有人照顾，不能就抛弃他们，去外面生活。”到处跑”。苏敏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，现在由三个弟弟照顾。她母亲的退休工资也给了她的弟弟们，她认为这很公平。

我问苏敏是否担心回家后如何面对丈夫。

“不用担心。”苏敏赶紧回答道。她突然变得有些兴奋。 “我说的都是事实，我没有歪曲，也没有无中生有，这些都是他所做的，他有什么话要说？”呢绒呢？”

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苏敏确实改变了对这段婚姻的看法。 “其实我和老公就这样生活，我也有一些责任，我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。”

记者走后，她总是回想起采访时的问题，不自觉地回味着两人以往交往的细节。 “有时候，我太追求完美了，如果他做得不好，我就不会让他做。你有责任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，所以人们自然会放你走，如果他们认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，就去做吧。”

她坦言，性格中天生的敏感和感性或许也给两人的沟通增添了障碍。 “当他说某件事的时候，我会思考他的深层含义，这可能会让事情变得复杂。当事情变得复杂时，就会出现冲突。其实，有时候，你只需要理解字面意思即可。”

现在她看老杜的眼神不再是怨恨，而是更多的同情，“我觉得一个人一辈子都在挑剔，想方设法让别人不舒服，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。”

离开一年后，苏敏放下了一部分过去，也放下了自己。

以前，苏敏经常被繁琐的家务压得喘不过气来，现在她想通了，“别太咄咄逼人，有些事你不想做，那你也可以”不要把他们做好，他们都是你的家人，你必须要这么做，如果你真的不愿意，他们也不会强迫你这样做，对吧？人如果累的话，也会感到快乐。更简单。”

1923年，鲁迅在《娜拉的遭遇》中揭示了娜拉离家出走的结局——要么摔倒，要么回来。作为这个时代的“那拉”，苏敏既没有倒下，也没有后退。

路上的苏敏是成长中的苏敏。她的思想和感知每时每刻都在随着经验的丰富而迅速变化。

苏敏年初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自己从未想过离婚。内心深处，她仍然期待着丈夫能够反思、改变。就算老公不改变，只要他不说“你说我坏话，我一定要跟你离婚”之类的话，苏敏就继续凑合着。

六个月后，苏敏对此事的态度似乎有所动摇。她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，只是说“未来是无法预测的”。

重要的是，她不再害怕任何事情，“不管怎样，我仍然会开着我的Polo，继续在外面旅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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